中国P2P鼻祖,还未塌方

文| 谢泽锋

编辑|杨旭然

史上最严金融监管之下,过去几年里P2P行业全面覆灭,彻底崩塌。

然而,堪称中国P2P鼻祖,业内第一股的宜人贷,当下的日子过得好像还相当滋润。在2022年收获12亿元的净利润后,今年上半年净利润再次达到近10亿元。

这些数据预示着,走过行业死亡谷后,唐宁执掌的宜信系似乎看到了复苏希望。

作为曾经一款炙手可热的理财产品,被看作金融创新的划时代典范,P2P从创立到野蛮生长再到重拳整治,全面归零,在中国仅仅用了短短的13年时间。

拍拍贷、宜人贷、团贷网、陆金所……这些曾经红极一时的企业,有些已经死去,消逝在历史的尘埃中;残留的企业艰难转型,寻找活下去的希望。

其中,最早成立的宜信(2006年)也遭到了残酷的洗礼,虽然因为劳务纠纷公司成为被执行人,创始人唐宁也两次被限制高消费,尽管声誉不佳,甚至被舆论贴上过诈骗的标签。但由于早期集齐了多个金融牌照,宜信似乎还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本。

至少目前,还未出现塌方的迹象。

01 炙热的疯狂‍

2014年,正是P2P狂飙突进的激情年代。

唐宁在致宜信全体员工的信中写道:宜信已经发展成世界排名第一的P2P公司,在全国拥有几百家线下网点。而这距离宜信创立才过去8年的时间。

2013年,宜信完成了近400亿的P2P贷款,甚至让业内标杆LendingClub侧目和震惊。彼时,宜人贷是宜信的现金奶牛,助推宜信完成从“快鱼”到“鲨鱼”的进化。

2015年12月18日,唐宁迎来他的人生巅峰,宜人贷成功登陆美国纽交所,成为名副其实的“P2P第一股”。

彼时,宜人贷CEO方以涵称按照公司的规划,宜人贷2020年将达到千亿的规模,那时宜人贷股价至少是三位数。

上市后,宜人贷迎来它最黄金的三年时光,2015年至2017年,其新增贷款金额从不足百亿飙升到414.06亿元,复合增长率达到164.86%。

所谓“P2P”即“Peer to Peer,person to person”,指不经由传统金融机构存款放款,而是个人之间直接建立债权债务关系。P2P公司以中介身份撮合借贷投融资需求,并收取一定费用。

这也就意味着,贷款规模就是P2P机构的利润池,规模越大,就可以旱涝保收,躺着赚钱。2015年到2017年,宜人贷营收从13.58亿元上升至55.43亿元,复合增速高达102.06%;同期的净利润也从2.85亿狂涨到13.72亿元。

公司股价经历2016年初的回调后,便如同火箭般蹿升,从最低的1.78美元暴涨到最高的53.22美元,期间涨幅高达29倍。宜人贷总市值也一度超越了业内最有名的LendingClub,在网贷上市公司中排名全球第一。

宜人贷俨然那个年代的“支付宝”,披着金融创新和普惠金融的华丽外衣,获取“世界第一等”的市值。

然而深扒其财报可以发现,宜人贷的核心收入源于服务费,最大头就是向借款人收取的前期服务费,事实上就是臭名昭著的“砍头息”。

所谓“砍头息”,就是机构在放款前一次性预先扣除的服务费。而这笔钱当然要从借款人的本金中扣除。粗略计算,宜人贷的“砍头息”费用率在20%以上,也就是说想要借款10万元,需要付出超过2万元的提前预支费用。

这类砍头息是我国明令禁止以及监管的重点,在相关法律和监管要求中明确指出:借款利息不得预先在本金中扣除;禁止P2P平台从借贷本金中先行扣除利息、手续费、管理费等等。

然而“聪明”的宜人贷玩了一个花招,它将用户申请的借款额称为申请金额(实际到账金额);申请金额加上前期服务费等合称为合同金额,也就是最终的本金金额。所以借款金额普遍都是带着零头的。

尽管如此,宜信仍在光天化日之下打着法律的擦边球。最巅峰的2017年,宜人贷促成借款总额为414亿元,其贡献了包括前期服务费(砍头息)在内的高达73亿元的收入。那不仅是宜人贷的高光时刻,也是中国P2P“行业”风光无限的时期。

因此,理论上只要贷款维持高速扩张,宜人贷的收入和利润将同步飙涨,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躺赚。

02 带血的庞氏

P2P的初衷是普惠金融,但最终演变为一场血淋淋的庞氏骗局。

1976年,孟加拉国经济学家尤努斯发现,一位名叫苏菲亚的农妇每天贷22美分的高利贷用于购买竹子,编织好竹凳后再交给高利贷者还贷,但每天只能赚取2美分的收入。

然而,这微薄的2美分收入,使苏菲亚和她的孩子陷入一种难以摆脱的“贫困循环”。尤努斯极为震撼,他尝试寻求一些银行给这些穷人贷款,但由于没有稳定收入和任何抵押物,结果可想而知。

尤努斯随即萌发了创建一个专门服务穷人的金融机构的想法,在他的推动和当地政府的努力下,1983年,世界上第一个专业服务穷光蛋的金融机构——格莱珉银行问世。

此后,孟加拉的贫困率从1972年的82%降低到2018年的11.3%,尤努斯因此在2006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。普惠金融的理念也由此在全球展开。

值得一提的是,唐宁还曾经人引荐,师从尤努斯教授,并考察格莱珉银行的运作模式,从而确立起“穷人有信用、信用有价值”的信念,并立志要将“世界上最先进的信用理念和模式带到中国”。2006年,回国后的唐宁在北京创立了宜信。

所以,唐宁实际上属于最早一批把P2P引入国内的人,甚至获得了“普惠金融布道者、金融创新教父”的美誉。

但正当宜信狂飙突进之时,一位名为“夏风”的媒体人连发四封公开信向宜信发难,直指其以所谓的“P2P”为幌,行“资金-资产池+资产证券化”之实,以“普惠金融”行“民间高利贷暴利”之实。

信中所述的 “恶行”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:

其一,资金错配,理想的规范模型下,出借人-P2P-借款人之间应该设立一个独立的监管第三方。所有资金都存放银行的三方账户,中介监督交易。每一笔资金都有清晰的去处,每一个债权都有对应的标的,即使出借人一起兑付,由于债权和资金的一一对应,也不会出现问题。

但理想终归是理想,现实的情况是投资人不愿承担风险,还要求刚性兑付,P2P机构又要付出高昂的资金获取成本。因此,P2P平台干脆把资金全部归拢,形成巨大的资金池,进行一系列超越经济常规的操作,或是投资,或是偿还旧投资人的钱,或者干脆大肆挥霍掉。这就出现了E租宝的老板买空奢侈品店,团贷网唐军购买私人飞机、操纵股价等等令人咋舌的、没有丝毫风控概念的行为。

其二,掩盖真实贷款利率。名义上,宜信宣称参照国家政策对民间借贷的保护利率(即基准贷款利率的4倍)。但宜信实际上又做了个“数字游戏”,不计算初期“服务费”,实际放贷利率可达30%以上。

考虑到宜信资金成本约为10%,也就是说其拥有20%的毛利差。但相比银行,P2P机构并不需要10%的存款准备金、约75%的存贷比等等风险准备,资金杠杆率可以高达惊人的50倍。

也就是说,宜信举着“金融脱媒”的大旗,实际上更像是阴暗角落里的影子银行。

类似的是,数量庞大的P2P平台,早已经不再是什么“Peer to Peer,person to person”,而是形成资金池,脱离常规监管体系,最终形成兑付危机。这个危害社会稳定的定时炸弹,在过去几年里已经被大量引爆,形成的各种问题,至今仍无法完全解决。

03 涅槃式的转型

2020年底,银保监会首席律师刘福寿宣布,全国此前运营的所有的P2P平台已经在该年11月中旬完全清零。当巨幕落下,P2P背后的血泪现实仍然触目惊心,只是其鼻祖宜信已经开始“华丽转型”。

2020年最后一天,宜信宣布停止宜人贷业务,上市公司更名为宜人金科。业务转型为信用科技、财富管理科技和保险科技三大板块。

8月18日,宜人金科发布了2023年第二季度报告,今年上半年实现利润近10亿元,同比增长117.27%。

可以看出,宜人金科的利润呈现一轮过山车的走势,在2020年亏损7亿元后,开始逐步回暖。

而宜信之所以能够在行业整体死亡的背景下,起死回生,关键就在于唐宁早期对金融牌照的搜罗。

早在2011年,宜信就拿下保险代理牌照,成立宜信博诚保险代理。此后,又收购了合翔保险经纪,进一步押宝保险经纪业务。宜信还于2013年获得基金销售资格。

财富管理方面,2017年获得美国注册投资顾问RIA牌照;两年后,购了香港券商Varengold Capital Securities,拥有了香港Type1(证券交易)和Type2(期货合约交易)的券商牌照。

今年,宜人金科还以2亿多元收购了重庆金通,获得融资担保业务经营许可证。

P2P在中国从出现到消亡,宜人贷也变成了宜人金科。宜信换了个名号,又重上战场。起初,唐宁将财富管理作为主攻方向,在唐宁看来,万亿财富管理市场,正是机会所在。

而已经拥有保险、基金代销、财富管理等牌照,宜信拥有了转型的基础。但从最新的财报来看,宜享花为主的消费贷、合翔保险经纪的“卖保险”撑起了收入的主力军,而所谓的财富管理,仅仅是一帮人筛选理财产品的宜人优选,收入占比不到三成。

P2P全线崩塌后,宜人金科股价自高点暴跌了95%。唐宁用P2P跃进大时代里赚取的金钱,未雨绸缪地购进了多个金融牌照,让宜信拥有了活下去的资本。

但当这场带血的庞氏骗局落幕后,宜人贷的资本财富神话也随之湮灭。即便业绩还在回升,当前的宜人金科再也无法复制宜人贷的“黄金岁月”。

04 写在最后

2015年,宜人贷上市后的唐宁踌躇满志,他曾意气风发地说:

“宜人贷选择此时上市,是希望在乱象丛生的网络借贷中,塑造一个标杆示范作用,互联网金融第一股不是谁想当就能当成的。”

显然,日后几年的事实证明了,宜人贷并没有起到“第一股”的标杆示范作用,它高达30%的贷款利率,实在无法和普惠金融沾上半点关系。

P2P从狂野到幻灭的血泪史中,多少人哭天抢地,多少人财富归零,多少人家破人亡;而一些借贷平台的创始人开始就从未想过要服务大众,他们汇集庞大的资金池,大肆挥霍,卷款跑路,出国避难。许多魔幻色彩浓烈的事件层出不穷。

如今,在饱受非议,名誉不佳,几近消失的P2P领域,曾经的行业第一股居然还活着,也是一桩奇事。其实并非它本身有多大本事,而是要感谢中国金融服务的巨大缺失,金融创新的巨大不足,以及各个级别监管部门的缺位与放任,政策的不完善。而这所涉及的层面,远非几个唐军或者唐宁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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