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郭儒逸
来源：商业人物（ID：biz-leaders）
壹
太康县高贤乡的村民应该还记得，2018年12月许家印荣归故里的那天。
为表隆重欢迎，太康县所在的周口市做了精心安排，三位画家为许家印专门画了一幅《故乡情》，让许感动不已。他表示，回去就把自己办公室挂的画拿下来，换上这幅饱含深情的新画作。
这是许家印时隔二十多年回到太康老家，他当上中国首富没多久，正意气风发。在短短两天时间内，他和当地领导座谈、参观他捐建的学校和医院、与村里人合影，还频频现场宣布再捐资金，用于各种福利项目建设。
和所有衣锦还乡的剧本一样，到处繁花锦簇。
直到现在，当地政府官网上仍然能查到相关的文章，但对65岁的前首富来说，恐怕以后再难有这样的盛况了。
过去两年，许家印和他千疮百孔的恒大帝国深陷债务危机。最近，停牌一年多的恒大汽车和恒大物业先后复牌，让整个恒大系看到丝曙光，但接连大跌的股价，表明要恢复市场的信心还很困难。
集团层面负债2.4万亿、汽车和物业板块资不抵债，恒大近期公布的这些真假难辨的数字，震惊了外界。今年稍早时间，许家印首次列为被执行人，从公司到个人声誉都跌落到低谷。虽然还没到终局，但可闪挪的空间恐怕有限。
2018年，许家印的圈中好友刘銮雄，从恒大身上分走近17亿元股息。这年恒大再次成为地产行业利润王，核心净利润为783亿元，该年度股东们的派息红包高达187亿元。这创下当时恒大史上金额最高的分红纪录，一举盖过了2018年分红183亿元的贵州茅台。
刘銮雄在港股市场有个外号叫“息魔”，说的是他旗下的华人置业过去一向高比例分红，刘本人作为大股东获利颇丰。成为恒大的重要股东之后，同样每年慷慨分红的中国恒大，也没让这位港界大佬失望，可谓尽享投资收益。
当然，拿到分红最大头的，还是许家印。
凭借对恒大的高比例持股，在2018年的187亿元派息中，许家印的账面分红达到145亿元，约占77%。这一年，中国恒大总资产为1.88万亿元，净资产超过3000亿元。
不仅公司层面的操作类似，许刘二人也有某些相似的个人爱好，比如说爱马仕。
许家印当年一张腰系爱马仕皮带的照片，成了互联网的不灭记忆。而刘銮雄更是偏爱爱马仕，港媒曾报道他收藏的爱马仕手袋数量上千，堪称该豪奢品牌的世界级藏家。今年2月份，刘銮雄一口气拿出76个爱马仕手袋拍卖，赚足了外界的眼球。
然而两人的“商界友谊”最终没能持续，在恒大2021年下半年暴雷之后，刘銮雄的华人置业清仓式抛售恒大股票，当时预计亏损超过110亿港元。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时代，一去不返。
时间兜兜转转，据中国恒大不久前公布的业绩数字，截至2022年末恒大总资产为1.8万亿——又是这个很巧合的数字。但与2018年相比，负债端的数字已经迥异，恒大不仅没有了净资产，反而出现高达五六千亿的财务窟窿。
大股东们持续多年的分红盛宴，结束了。
贰
由于捐资大方，老家村民很早就为许家印立过一块功德碑。为表彰他的种种善举，2017年底，太康当地还发起一个征文活动，主题就是歌颂许家印，号召太康籍的成功人士都能回馈家乡。
许家印是几十年来太康县在全国影响力最大的商界人士，在村民们的通俗理解中，他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房地产老板，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。
恒大的房地产生意确曾如日中天。以合约销售额计，恒大在2016年就在业内登顶，2017年又创下公司史上的销售新纪录，并成为国内首家总资产破万亿的房企。在港股上市的中国恒大，股价也迎来一波飙涨，一连翻了好几倍。
那几年，与碧桂园、万科和融创等相比，恒大有两个显眼的标签，一是最能赚钱，二是最能分红。许家印出手也非常阔绰，将恒大集团总部从广州搬至深圳，一口气租下卓越后海中心的众多楼层，并且把大大的LOGO挂到了楼顶的外墙上。在笼络人才上，年薪1500万的任泽平就是那时入职恒大，时任恒大“二号人物”的夏海钧年薪曾高达2.7亿元，把整个地产圈的职业经理人踩在脚下。
2018年，许家印还决定造车，计划打造世界上最大的新能源汽车集团。尽管这些目标如今都成了外界对他赤裸裸的讽刺。
而支撑许家印当时种种雄心的，还是恒大有钱，或者说总能拿到钱。
按照国内房地产行业的通行玩法，在预售制模式下，房企在地块未竣工时便获得预售收入，继而滚动开发新的地块，房企也可通过抵押从银行获得贷款，用于继续扩张。相对而言，房企能够以较少的自有成本，一层层撬动巨额资金杠杆，迅速做大销售规模和总资产。
在会计上对预售收入的处理，成了恒大“崛起”的法宝之一。
在香港资本市场，对房地产上市公司的会计准则就一再变化。早在2005年，当时推出的新规规定，房企需要在物业完工并出售后才能入账，而以往则允许采用按比例完工入账的方式，即房企可以把预售收入提前确认为营收。这个规定无疑对房企利润表产生直接影响，直到2017年，香港会计准则似乎又回到原点，房企可以自行确定是否提前确认预售收入，意味着无须等到交付便可转为营收，这让恒大看到了机会。
自2017年开始，恒大采取了比同行们都更激进的结转策略，坐实了行业“利润王”的地位。也就是说，恒大非常亮眼的业绩报表，有赖于把预售提前结转为营收的会计操作。于是在合约销售额与其他巨头相差不大的情况下，恒大却在利润层面远远超过对手。在合理规则内，许家印最大限度地玩起会计游戏，吹大了泡沫，埋下隐患。
这样得来的利润并不完全可靠，虽然预售收入可以提前入账，但同时意味着大量的待建项目等待交付，这构成了恒大负债的重要部分。许家印和他的朋友们每年从恒大获得高额分红时，恒大的未来也被透支了。
当房地产政策环境收紧、销售端下行，跑马圈地的链条断裂，被掩盖的问题开始暴露。
叁
到暴雷的2021年，恒大发现它的会计游戏玩不下去了。
恒大在当年宣布，将对收入确认时间进行变更，从提前确认变为项目竣工之后。理由是，“由于陷入流动性困难…这样更具实际操作性”。
这导致了恒大“合约负债”的暴涨，即收取了预收款但未向客户交房，在恒大公布的2.4万亿负债中，这部分负债达到7200多亿元。
昔日最大的房地产老板，俨然成了最大的业主追讨对象。
相比6000亿的金融机构等借款，恒大拖欠供应商和代建商的1万亿、合约负债的7200亿，让它的倒下会变成一场灾难。这背后是数量庞大的供应商和业主群体，在破产和债务重组之间，后者可能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。
这个月，境外债权人将就之前恒大提出的债务重组方案投票，债权人面临痛苦的选择，要么任由局势恶化只能拿回点象征性投资，要么与恒大妥协，接受恒大变通后的偿债方式。许家印正在等着这场博弈。
从全行业来说，当前房地产仍然处于低潮。困顿中的许家印终于等来一个同病相怜的人——碧桂园的杨惠妍。
自从7月份以来，关于碧桂园流动性紧张的消息不时传出，其股价和债券价格一度双双大跌。最近消息得到证实，碧桂园承认出现阶段性流动压力，原因与大多数暴雷房企类似：销售端与融资环境的持续恶化，导致流动资金持续减少，最终资金链出现问题。
碧桂园是目前少有的未暴雷头部民营房企，在恒大最风光的那几年，碧桂园与恒大一同长期占据房企销售额前三甲，现在恒大已经掉队，轮到碧桂园艰难闯关。
作为碧桂园的二代，杨惠妍正是在2018年升任联席主席，开始与父亲杨国强共同管理公司日常工作。那不仅是许家印的黄金时代，也是杨惠妍等房企大佬的黄金时代，在当年的福布斯中国慈善榜单上，前十名中房地产老板占据半壁江山，其中许家印以42亿现金捐赠额居首，杨国强家族捐了7.6亿，王健林捐了7.7亿，卢志强捐了7.3亿，黄其森捐了6.5亿。房地产老板对慈善的钟爱程度，可见一斑。
令人唏嘘的是，今年这几位大佬和他们的公司均风波不断。王健林正在苦撑等待万达商管上市，黄其森的泰禾已在8月4日被深交所摘牌，卢志强的泛海控股更是频被索债，当年动辄几个小目标的慈善捐款，现在都堪称救命稻草。
不过与万达或碧桂园不同的是，恒大的状况要糟糕的多。今年以来，凭借出售旗下优质资产的股权，王健林多次在关键时刻找到新朋友，拉来新融资，维系着万达在公开市场的信用。碧桂园也远不是大面积暴雷的情形，恒大的融资环境难以相提并论。现在的许家印，要带着三家严重资不抵债的公司，在几无外部融资的情况下，靠缓慢的楼盘销售和物业管理收入支撑大局，前景难料。
恒大翻身的底牌，可能就剩下2.1亿平方米的土地储备。至于许家印，他在高贤乡聚台岗村的功德碑还在，这块碑已经立了18年，大概不会再有人去组织歌颂了。
*题图购买于视觉中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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